中国大陆艺人每天在微博上吵来骂去，特区报纸跟进报道，把吵架信息摆挪到印刷版面上，日日大图大相、满版满页，艺人的名字在这城市本来没几个人知道，如今却想必家传户晓。

类似状况在大陆经常发生，微博骂战，激烈万分，而又通常是罗生门，各说一个版本，并且愈骂愈升级，每出一次招便把对方描述得更坏、更更坏、坏到无可再坏，而在无可再坏之后，却又竟然仍可更坏、更更坏，又是另一个高峰的坏到无可再坏。于是难免让人感到疑惑：如果对方真的这么坏，为什么你不打从开始即把所有材料暴露？为什么还要保留？是因为慈悲，抑或为了持续见报？

不管为了什么理由，持续对骂泼粪的最强烈效果是令两边材料都愈来愈不可信，你暴露得愈多，其实愈容易露出作伪的马脚，也愈容易让对方攻击反驳。而到最后，对谁都不利，也不管材料真假，形象早已全毁，一方背夫出轨，另一方暴力对待，热闹一场，喧嚣一番，观众脑海最后留下的很可能只是如斯印象。

于是难免想起去世两年多的中国作家木心名句：“这是一个骗子骗骗子的时代，也是一个嫖客嫖嫖客的时代。”原来没有半个善良的人，没有半个清白的人，唯一有的，是看谁比谁更坏、谁比谁更差、谁比谁更滥。

木心当初说这名句，指向的并非政治而是文学。他感慨文学艺术在打混仗，有料的人不被认识，广被追捧的人欠缺实材，做的和谈的，以至纯观看欣赏的，都是骗子，都在骗。木心在美国自我流放多年，老来归乡，住在乌镇，听说头脑已经不清楚了，经常记起的是文革期间被关在牢里，手脚冰冷，孤绝无援。年轻的他是不怕的，在艺术世界里安身立命，现实痛苦伤不了他，万料不到，老了反而恐惧，旧梦变噩梦，数十年前压抑下来的情绪如今像山洪爆发，把这老人家淹没。可怜呀俊朗了这么多年的艺术家。此情此景，木心或如自己昔日诗句所言，恐惧得“不知道如何是好”。

假如木心仍然年轻，也读报，看见艺人夫妻的相斗相杀，不知道会否想起自己说过的“骗子骗骗子”？

甚至推而广之，环视四周现实，官场也好商场也罢，在那片土地，如斯风气，岂不亦是触目可见“骗子骗骗子”？甚至根本找不到不是骗子的人，不论大骗小骗，都要骗，不骗便早就活不下去。

Zeitgeist？一个“骗”字已足总括。